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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

高质量发展目标下中国制造业发展新机遇

2023年03月17日来源:《国家治理》2023年2月上    作者:李晓华

 

摘要实现高质量发展是我国制造业发展阶段和外部环境的双重要求。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需要在创新能力、技术水平、生产效率、产品质量、附加价值、环境友好水平等方面不断提高并进入世界领先行列,既要补短板,又要锻长板。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新机遇。一方面,颠覆性技术会催生未来产业与战略性新兴产业,有利于后发国家在若干新领域新赛道形成全球领先的竞争优势;另一方面,新兴产业中存在大量的通用目的技术,能够在广泛的产业中获得应用并对这些产业产生深刻影响,成为补短板的重要力量。针对前沿技术和新兴产业投资回报周期长、不确定性高、风险大等特点,需要加大研发投入、激发市场活力、加强需求拉动、推进产业融合、深化国际合作。

关键词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科技革命产业变革

 

高质量发展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长期主题,是对经济社会发展方方面面的总要求。实体经济特别是制造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对于整个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推进,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带来新的机遇,需要通过政策优化调整抓住机遇、加快制造业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

高质量发展目标下的制造业发展新要求

高质量发展是供给结构的改善与供给质量的提高,使供给能够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并达到世界领先水平。向高质量发展迈进既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新征程中制造业的任务,也是中国制造业发展阶段和外部环境变化的双重要求。

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内涵

高质量发展的水平对应于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满足程度[1]。美好生活需要表现为人的全面发展的要求,需要通过产业的发展提供丰富且质量不断提高的物质和文化产品。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面是要提高供给的有效性,使供给与需求相匹配。在低收入阶段,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主要是数量问题,但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美好生活需要的层次也随之提高,满足需求的供给所面对的主要是结构和质量问题。[2]同时需要注意到,高质量发展既具有动态的不断演进的含义,又是一个横向比较中的相对范畴。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实现高质量发展,要求其生产和提供的物质和文化产品的总体质量能够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在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供给中,物质产品既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本保障,又为包括物质产品生产部门本身、其他服务业部门、政府部门等经济社会活动各方面的运转提供基础设施、厂房、机器设备、工具、原料等生产资料,构成经济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作为对自然资源进行加工和再加工部门的制造业,是主要的物质产品生产部门。因此,制造业的发展质量直接关系到经济社会的发展质量,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成为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面。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是在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指导下,生产活动的全领域全过程实现“生产要素投入低、资源配置效率高、品质提升实力强、生态环境质量优、经济社会效益好的高水平可持续发展”,[3]从全球视野来看,制造业的创新能力、技术水平、生产效率、产品质量、附加价值、环境友好水平等方面进入世界前列,展现出在全球产业发展中的竞争力、引领力、掌控力。

新发展阶段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要求

“新发展阶段就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阶段。”“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4]。表现在经济发展上,我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万美元,即将迈过高收入国家门槛、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按照工业化的人均GDP衡量标准也已实现党的十六大提出的“基本实现工业化”的目标。在产业发展上,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七十多年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多年的发展,我国经济总量稳居世界第二,工业和制造业规模为世界第一,2021年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比重近30%,并且拥有世界最齐全的产业门类,建立起配套完善、产业链完整的现代化制造业体系,大多数主要工业品产量位居世界前列,500种主要工业产品中有四成以上产品产量居世界第一,而且制造业的技术水平、产品质量、劳动生产率、能耗和污染物排放水平、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等方面均有显著提升。

但我国制造业的发展水平与高质量发展的要求还有差距。目前我国制造业的供给结构和质量难以更好适应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与世界领先水平仍然存在差距,“大而不强”问题尚未得到完全解决。实现高质量发展是我国制造业发展阶段和外部环境的双重要求,也是化解来自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双端挤压”的需要。从发展阶段来看,进入中高收入水平特别是迈过高收入门槛后,支撑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的要素禀赋发生了巨大变化,收入水平和工资水平的提高、人口结构的转变,使得我国制造业的成本和价格优势不断削弱,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劳动密集型加工制造环节面临着来自其他发展中国家日益增大的竞争压力,一些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生产活动已经出现向更低成本国家外迁的现象,这就要求制造业向更高技术水平、更高附加价值的方向升级。同时,在生活水平提高后,随着人们的基本物质产品需求得到满足,一方面消费需求从追求性价比的同质化、排浪式向追求品质的个性化、多元化转变;另一方面,人们对生态、环境的要求不断提高,愿意为绿色低碳产品支付溢价。消费需求的变化要求制造业提供更高性能、更加个性化和绿色化的高质量产品,这是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一致的。

从外部环境看,我国“仅用几十年时间就走完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工业化历程”,创造了人类经济史上的奇迹,但是“压缩型工业化”由于发展时间短、积累不够,带来工业基础不牢、技术水平与世界前沿存在较大差距,核心零部件、先进材料、重大装备、精密仪器、工业软件等创新链、产业链、供应链中的关键高技术产品严重依赖进口,在前沿技术和新兴产业领域缺少原始创新、主要处于跟随与模仿状态等结构性问题。在世界格局“东升西降”的大趋势下,随着我国的经济体量与美国不断接近,产业结构和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向中高端持续迈进,从而与发达国家产业结构重合度加大,我国与发达国家的竞争更为直接和激烈。发达国家为了保持其科技和产业领先地位,开始对我国的科技创新、产业发展进行打压遏制,而且呈现出力度不断加大、范围不断拓展的趋势。

无论是内部发展阶段还是外部发展环境都要求我国制造业加快推进高质量发展,也只有高质量发展才能够更好地解决产业结构转型和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等方面的问题。提高发展质量,最基本的要求是提高产品和服务的质量和标准。[5]就制造业而言,就是要使制造业的创新能力、技术水平、生产效率、产品质量、附加价值、环境友好水平等方面不断提高并进入世界领先行列。针对当前面临的“卡脖子”技术、产业链断供等紧迫问题,制造业高质量发展需要补上短板,提高产业基础能力和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同时锻造长板,争取在高技术、高附加值领域取得突破,在若干细分领域和细分赛道上实现领先。

新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带来的制造业发展新机遇

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深入推进,为我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特别是补短板、锻长板带来了历史性机遇。

制造业锻长板的机遇

所谓制造业锻长板,不仅是指增强既有产业竞争力,使其竞争力达到国际领先水平,还包括在新兴领域率先突破,“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

每一次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显著特点是前沿技术不断突破、新兴产业持续涌现,目前深入推进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也不例外。在数字科技、生命科学、新材料、新能源和低碳、深海空天等领域,不断出现重大的科学发现和前沿技术突破,随着其中一些前沿技术的成熟、工程化和商业化,新产品、新服务也在持续形成。当技术突破带来的新使用价值被市场需求所接受,新技术将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形成未来产业与战略性新兴产业,由此成为经济发展的新领域新赛道。

在相对成熟的产业中,发达国家通过长期积累,在发明专利、商业秘密、产业配套、品牌等方面都具有明显优势,后发国家或新兴企业要想挑战其领先地位,需要长期的资金、人才投入,难度非常之大。在前沿技术形成的未来产业中,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处于相似的起跑线上,面对相同的技术路线、市场需求、商业化时间等方面的巨大的不确定性。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国家都处于科技和产业发展的无人区,现有科技和产业领域的优势对未来产业和新兴产业发展的作用非常有限,在一些情况下,既有产业领域存在的路径依赖、企业内部的“战略刚性”都可能造成领先国家和传统产业的优势企业对于可能带来既有产业颠覆性革命的新技术、新产品反应迟钝,从而错失发展机会。例如,在新能源汽车领域,传统车企的转型速度远远落后于“造车新势力”,日本、德国等传统汽车制造强国的领先地位因此受到巨大挑战。同样,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给中国带来了“换道超车”,在前沿技术催生的新领域新赛道实现领先的历史机遇。从已有产业发展的现实来看,我国在数字经济、光伏组件、风力发电设备、新能源汽车等新兴产业都取得了跨越式发展,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产业规模都进入世界前列,在新赛道上锻造了中国制造业的“长板”。

制造业补短板的机遇

所谓制造业补短板,就是要补齐制造业重要产业领域或产业链关键环节的断点、卡点和短板,解决“卡脖子”和供应链断链风险,增强产业发展的安全性,使制造业综合竞争力进入世界前列。

补短板可以沿着发达国家和领先企业既有的技术路线进行模仿创新,通过持续的投入解决产业化过程中的产品架构设计、生产工艺、生产管理等各种问题,缩小与发达国家差距并逐步进入到世界一流水平。在产业技术比较成熟、技术进步比较缓慢的情况下,虽然追赶的过程投入大、耗时长,但持续的努力会将差距逐步缩小。但即使是传统产业,仍然存在技术的创新甚至突破,在后发国家进步的同时领先国家也在进步,再加上发达国家的领先企业多年建立起来的专利、市场等进入壁垒,使得后发国家依靠模仿补齐关键技术短板具有相当大的难度。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了“补短板”的另一种路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所催生的新技术许多属于“通用目的技术”,能够在广泛的产业中获得应用并对这些产业产生深刻的甚至颠覆性的影响,包括改变产品架构、生产工艺和流程、价值链、供应链、商业模式和产业业态以及市场需求等各个方面。如果一个国家能够在新兴产业领域取得领先地位,那么就可以利用新的优势技术赋能传统产业,形成改造升级传统产业、推动其高质量发展的新路径。以数字技术为例,在研发环节,数字仿真、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可以大幅度提高新产品的开发和生产线的部署速度;在制造环节,通过大数据、人工智能分析,可以发现依靠人力所无法发现的规律,通过工艺参数优化提高良品率、改进产品质量,通过“机器换人”提高生产率;在产品端,软件可以取代机械部件、电子元件等物理实体,实现同样甚至更优的功能,直接跨越了发达国家在机械、电子领域常年积累而建立起的壁垒;在服务端,通过数字技术、互联网服务与产品的深度融合,极大地拓展产品的功能、开发和提供适应用户不断增长的服务需求。再以新能源产业为例,随着世界各国对碳减排的重视,确立碳达峰碳中和的时间表并开始实施碳边境调节税,产品中的内涵碳含量成为国际竞争力的重要影响因素。那些新能源产业发展好、新能源在能源消费中占比重高的国家,更容易形成国际领先的“低碳竞争力”。

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时代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对策建议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是由基础研究的突破和应用研究的进展所推动的,抓住历史机遇加快制造业高质量发展需要增强创新驱动能力,这又进一步需要推动科技体制、创业环境、产业政策等方面进行调整,以适应发展方向不明确、不确定性增大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下科技和产业发展的新特点。

一是加大研发投入。将支持竞争前阶段的研发活动作为政府支持产业发展的政策重点,同时逐步加大基础科学研究的公共资金投入,为颠覆性技术的突破打牢基础、积蓄力量。通过提高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比例、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放宽企业参加国家重大科技项目条件等方式,推动企业进一步加大创新投入,特别是大企业更加重视基础研究的投入。进一步理顺科技成果转化机制,引导大学、科研机构开展具有市场应用前景的科技创新,积极推动科技成果的交易转让、专利授权和基于科技成果的科技型创业。

二是激发市场活力。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主战场是没有经验可借鉴的无人区,发展方向存在高度的不确定性,需要市场微观主体进行积极的探索。我国具有产业规模大、市场微观主体多的优势,具有更大的可能找到具有商业化前景的技术路线和应用场景。要建立鼓励企业在“无人区”进行探索的营商环境,进一步简化企业设立、退出的程序;扩大孵化器、加速器、众创空间、大学科技园等创新创业载体的规模,提高基础设施、共享研发设施以及科技、法律、招聘等各种公共服务的水平;鼓励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等各类科技创新和产业发展投资的发展。

三是加强需求拉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的发展不仅需要创新推动,还需要需求拉动。[6]针对新技术所形成的新产品成本高、性能不稳定、与既有产品相比缺乏竞争力等问题,需要有与产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市场需求拉动,以使企业能够有足够的收入和利润支撑持续的运营和产品迭代改进。这既需要企业本身通过提升产品性能、降低产品成本、加强市场推广等方式扩大销售规模,也需要政府在启动市场方面给予帮助,包括在工程化阶段的产品竞赛,商业化早期的科学研究装置和仪器、航空航天和国防军工等方面对先进技术产品的采购,商业化中后期的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政府采购和对用户的直接补贴。通过支持用户的方式可以避免技术路线、市场需求高等不确定性条件下出现误判,并通过用户的购买形成市场竞争压力,推动企业加强产品创新和市场推广,使具有竞争力的产品和企业脱颖而出。

四是推进产业融合。产业是从事相同或相似产品和服务生产的一系列生产单元及其所从事的活动的总和,产业的划分是出于国民经济统计的便利,但产业之间并不是完全分离的,相互之间具有投入/产出联系。近年来,在一些新兴技术的推动下,产业边界模糊化,产业呈现融合的趋势,如数字技术、绿色低碳技术在各产业的广泛应用、制造业的服务化。推进产业融合是用先进技术赋能传统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应加强产业融合型技术的研发,技改资金和项目向产业融合方向倾斜,加强支撑产业融合的基础设施建设,提高在数字化水平、能耗和碳排放方面的准入标准,调整土地、税收等方面政策以使其更加适应融合型产业的特点。

五是深化国际合作。更大力度的研发投入、更大规模的市场支持都有利于新技术的成熟、商业开发和新兴产业的发展。我国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一方面要通过进一步拓展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更大规模更高水平吸引全球资金、技术、人才,特别是吸引外资投向研发中心、新兴产业以及我国存在短板的高科技领域;另一方面,要推进我国企业更好地“走出去”,积极参与全球技术标准制定,在国外设立研发中心,收购技术水平领先的行业龙头企业和初创企业,更大力度开拓国际市场,特别是推动新技术所形成的新产品新服务走向国际。

 

参考文献

[1]金碚:《关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学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8年第4期,第5-18页。

[2]任保平:《新时代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理论阐释与实践取向》,《学术月刊》,2018年第3期,第66-74,86页。

[3]余东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内涵、路径与动力机制》,《产业经济评论》,2020年第1期,第13-32页。

[4]习近平:《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必然要求构建新发展格局》,《求是》,2022年第17期,第4-17页。

[5]张军扩、侯永志、刘培林、何建武、卓贤:《高质量发展的目标要求和战略路径》,《管理世界》,2019年第7期,第1-7页。

[6]李晓华:《技术推动、需求拉动与未来产业的选择》,《经济纵横》,2022年第11期,第45-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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